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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季节 ——走在伊朗

作者:时间:2012-07-04点击数:

徐勇民

 

(一)

岁末,要赴伊朗,遇见的朋友听说,脸上几乎无一例外地露出对目的地的惊讶。国际局势如气候骤变,即便你是平日蜗居,眼睛也躲不开电视里山崩地裂或是剑拔弩张如大片似的惊悚镜头。胸中莫名升出一丝历险欲望,多少也蓄了些凛然之气。

临行前一日,工作日程照例满满当当。抽空浏览网友出访提示,语气虽温和,读来却冒些冷汗。今天,世界上旅游热线之外的好多好多地方,已有国人的足迹。这些先行者们,善意地给即将出行者授以常识和机智,好让更多的同胞了解朴素认识原始,还有愚昧野蛮……这些人类原本的品性与书本上解释的不同之处,究竟在什么地方。

(二)

由香港经迪拜转机抵达德黑兰,已是当地凌晨三时。国际航空业受欧美制裁伊朗的影响,将抵达时间挪在乘客睡眼惺忪之时。一群拖着背着提着大箱小袋的乘客,灯光下,看不出从哪来的,恍惚如机舱走出已毫无战斗力的空降兵。直到见接机导游伊朗小伙大个子麦克举着“彩绘丝路”的中文字牌,陡然记起了此行的目的和此刻的身份。

旅馆中勉强合眼两个小时。一觉醒来,有好友知我远行,手机短信:“德黑兰,令人神往的地方,记得一部叫德黑兰·1943年的影片。”加了一句“祝愉快”。透过窗前树影看到街道对面染上晨曦的房舍,哦,释然。置身曾经在想象里出现的国度,梦中似的。

(三)

拜会驻伊朗大使。异国相见,语境相同,显然,大使先生从艺术家们眼神中,看出迫切希望引出的话题。他谨慎地谈了许多,流露出对国际媒体报道伊朗局势刻意渲染的担忧。晚宴中,大使自信且留有余地的外交局势分析判断,令人心宽,止住了未来几天行程中团队可能会蔓延的胡乱猜测。想想也是,电视新闻画面,老是那几个镜头,似乎这个国家除了举拳呼号的画面,就只剩下了霍尔木兹海峡和核设施的镜头,毫无枝节。公元前六世纪就称为波斯且拥有几千年的文明史,还有当下柴米油盐的生活都跑到哪去了呢?美伊交恶多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霍梅尼立誓反美,成立了新生的伊斯兰共和国。从那时起,伊朗高水平的物质生活就被欧美长达三十年的制裁戛然中止。当年伊朗公民持有护照在相当多的国家是免签的。

国际间的政治较量,敌对双方都明白文明史对国家形象的意义,都会试图以强势的文化价值观影响和消解异质文化价值观,并辅以经济制裁手段,逐步瓦解对手的文化意志力,慢慢地让你失去精神支撑,失去文化良知。今天,“IRAN”已是一个敏感高危的国名。世界关注点时时刻刻投向这个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它处在飓风中央,强劲的风力只是围在周边旋转呼啸。头顶上空,依旧蓝天与阳光。平和安详的氛围中,有一种预感,这里一定会改变着什么。对峙双方都在等待,可谁也不知结果会是什么。

(四)

英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外,工人们正在阳光下慢腾腾地修复路面和墙面。(几周前伊朗民众抗议并袭击了英国使馆。)行人绕开工地,表情平平。旅馆电视中播放着代表官方立场的BBC新闻,同样,伊朗英文电视频道裹着头巾的女播音员身边的画面,是发生在英美国内一些民众聚集引发的事端。

2011年初,西亚中东政权频频更迭,局势震荡(当时好友正在埃及幸及时离境),至今这股血腥味一直在阿拉伯世界上空弥散。诚然,宗教自有差异,文化会有隔膜,但仇恨与愤怒不应挟自治自由之名蔓延至无边无际。

(五)

德黑兰国家考古博物馆。从台湾学得一口流利汉语的壮小伙子麦克(他名片上的名字有穆哈默德什么的好长一串),中文连词虚词说得比正句还流畅:“这个这个”、“ 酱子”什么的,夸耀完后一定是要加上一句“真的”。博物馆里,好不容易他将散浪惯了的艺术家们叫拢到身边,指着侧身安坐的大流士国王大型浮雕石像(建立波斯帝国的国王,世界史图册中必定会出现他的事迹),顺带将发生在公元前500年的马拉松故事串起。一个劲地说当时波斯国王的荣誉太多名气太大了又如何如何……末了加上一句“真的”。最后说到波斯人被希腊人打得大败,麦克脸上仍是征服者的自豪一般,不知伊朗人是不是都如此宽宏大度。

德黑兰街头。有的清真寺旁立着禁拍标识,荷枪年轻军人例行公事般地示意游客不要拍照。全身裹着长袍的女子无声地快步行走,黑袍将阳光悉数吸入,像是一尊尊黑色软雕塑卯足了发条在移动着,你无法看清或猜透她们。

(六)

宾馆床头有一本封面是绿底烫金的《古兰经》。书中没有任何圣像或是插图。千百年来,古老国族的人们伴着它劳作、行走、出征、祈祷……从中知道应该做什么怎样去做。只是我看不懂这些图画般箴言喻示着什么。想起我国青海省一座清真寺,保存了现今中国最古老的手抄本《古兰经》,据传是700多年前中亚撒马尔罕王朝东游沿丝绸之路带来的。至今仍沿袭多人共同保管的传统方式。中国这本封皮用阿拉伯文和汉文写有书名的经书,多少人可以真正读懂呢?我合上了眼前的《古兰经》。

(七)

亚兹德距德黑兰600多公里。路线是沿2000多年前古丝绸之路行进。有些像中国西北戈壁,太阳给所有凸起在地面的景物以亮度和温度,视野开阔,绿色稀少。两侧远山轮廓清晰,如军刀利刃。很多路段,往来车辆隔道而行,相距几百米逆向行驶的车子,便成了观赏远景时的活物。伊朗国土面积相当于3个法国,地处高原,干燥的气候保存了许多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文明遗址,任阳光大风与褐土塑造成今天的模样。

离开德黑兰,上路已有一个多小时。不知何故,车在路边不着村店处停了下来。一辆飞驰的小车载着一对中国夫妇跟着停下。导游解释说他们行李早上误装上了我们的车。(团里所有行李都拴有红色中国结的标识,极易分辨。)不一会,真的就找到了。这对来自杭州冒冒失失的年轻夫妇,低声相互埋怨着,将两大包裹着波斯地毯的行李塞到小车里,不知他们能否赶上离起飞时间已不多了的回国航班。

(八)

入夜的设拉子市。步行穿过绕来绕去的巷子,入一小门,昔日皇家花园。玫瑰色灯光,像波斯细密画闺阁中的色彩。园中咖啡店旁,一处冬季搭建起的大棚内,灯光幽暗。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借热气炙人的燃气炉火光,见木榻上一字摆开坐卧着的年轻人,男男女女,比肩私语。榻上有水烟供吸取(波斯细密画上见过)。我们正思量进退。一对恋人目光明亮,示意可以拍照。姑娘英文极好,说想去中国旅游,还大方地和团里也裹着头巾的女同胞合影嬉笑,男友一旁快乐地看着。

当年皇室私家花园里,水烟、木榻、银器、煤气取暖的火光,耳语中夹着笑声,开朗中混杂着暧昧……眼前年轻的女子哪里还有我们在街头上见裹得严严实实不苟言笑的印象?不经意间,瞥见了伊朗生活的一个侧影。一千多年前,东土大唐文字和图画中描绘出的西域风情,还在今日应有的光亮中延续。

出得花园,才发觉花园大门与民居无异。导游麦克倚门咧笑拍指金属门环,愿用100美元下赌,怂我们一行人猜其造型别意。望着两扇门环显示出不同的性器形状,大伙只是笑个不停。原来,伊朗过去的风俗是男女访客分别拍击性器象征的门环,主人则依不同声响判别访客性别确定如何迎客。礼教尊卑有序,世俗亲和无间,东西方文明史中也是常有的图景。


(九)

千百年来,两国间以丝绸之路相连,无战事纷扰,各自都曾有称雄一世的辉煌。今日伊朗民众,一定可以深切感受到在国际社会力量几乎一边倒的对峙下,访客应有的政治倾向。与伊朗人目光相遇,他们露出微笑含有从你脸上看到回应的期待神情。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民众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当时,大家穿清一色服装,渴望以表达尊重获得被尊重,是否如愿,不得而知。好客心情已无节制,但凡见外国人,必一律视为或尊称“外宾”。(想国内一些顾及仪面的弄虚作假,至少可溯自彼时。)今之视昔,恍若隔世。

沿途话题常涉敏感字眼,麦克全不回避,还承诺途经核设施所在地时,会指给我们看,再三叮嘱真的不可拍照。公路上来回跑着的油罐车,载着一辆辆全新小轿车的货车,开足马力发出轰鸣。大型货车从背面看如笨重的方铁盒,投影黑黑在地上拖着。长长的车程,总有全车人热闹完后东倒西歪的时刻。不知是不忍扰了众人小寐,还是麦克自己合上了眼,最终,想在褐色土地上看到的东西,就只能还是电视中见到那模糊不清的样子了。

路旁,一座没有生长任何植物的山上,白漆在垒好的石头上刷写了一行字,麦克翻译说:“我们要爆发一场革命打击美国!”老远就看得清晰,石头像要滚下来的样子。他告诉我们,这座山叫狮子山。隔玻璃细看,果然,像是蓬着鬃发随时要发威的狮子。

一个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国族,曾经骄傲的帝国,近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信奉同一宗教归属同一教派,国土面积大到难以征服,你想象一下,她怎可屈从发号施令?何况,这威胁的声音来自万里之外一座城市中一块精致的小草坪上。

当人类仰望苍穹,心生梦想时,其实,自己脚底下的路并没有弄清楚该怎么走。虽然人类有足够的智慧希望生活过得好一些,却没有办法去保证生活能过得好一些。即便是水土相连的邻国间,也是壑隙深阔。最终,只好借武力决出高下。

伴着引擎声,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内,我翻看着一个英国人写的书。忽然骤黑,哦——隧洞!下意识合紧了手中的书。只一会功夫,又见伊朗高原正午的柏油路面,白光刺目。视线移到书页上一句话:“妒忌可能引发愤恨,也可能激发与对手较量竞争的决心,并创造出杰作”。心境顷刻间平静下来。

(十)

汽车驶入小镇,路上没什么行人。午后阳光,枝干影子像画出来的清晰有致。饭庄由小门入内,轻巧别致。据说这是伊朗国王留学法国学习建筑专业的妻子所设计。伊斯兰风格元素构造得干净利落,洁爽的墙上挂着欧洲名画(复制品)和波斯挂毯。围桌相邻就餐取食的距离,也被设计成亲和融洽的尺度。饱食后仍不舍离去。

波斯波利斯遗址。我不太愿意像历史书上介绍文字那样罗列一通(若是查看历史,得要好多页来介绍)。这样说吧,它在文明史的地位堪比中国万里长城。遗址筑在依山地延伸的高台之上。顺入口处回望,一轴线将古代修筑的大道保留至今,宽阔笔直,周围不见任何现代建筑。巨大的遗址中,有美术史中我们熟悉的浮雕像,整块石头、整面墙、整片遗址,容不得你还能想些别的什么事。游客不多,好像我们一行算是唯一的外国团队了。留下来的时间拍照、画画,呆呆地站着,直到黄昏。

凡见历史遗址中曾有巨大恢宏的宫殿,推想当年也一定同时有低矮简陋的民舍;有熏香飘绕的轻歌曼舞,就会有苍蝇嗡伴的吆喝叫卖。风吹黄土,转眼间都过去了。遗址中的扩音器播着可能是古老的民曲,音调悠长,却拉近了我与它们之间的陌生感。透着耸立的残垣,天空上飞机留下的划痕在慢慢消失,紫红色晚霞和笔直的大道一同融化在浓霭中。

上车前,乘着暮色不及沉重之时,我与一对带着孩子散步的伊朗夫妇交谈了几句。他们执教于附近一所中学,急切想了解我们此行的目的和身份,和善好奇夹着拘谨。与我们三十年前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心情是一样的。寒意四起,挥手告别。

(十一)

正在攻读地质学博士的团长,与我谈起眼前这座2500年前依山体凿成的墓龛和浮雕,以及它的构造形制可能对古代中国的影响。整个人物浮雕龛远看呈明显的十字形,即刻联想到是否与基督教的传播有些关系?后转念一想,耶稣受难的日子要晚几百年呢。与中国帝王葬身黄土不同的是,古代波斯国王将陵墓凿洞悬在无法攀援的摩崖之上,接地处是雕刻。受降的罗马国王屈膝俯首,战袍随风飘动。高耸的波斯国王皇冠刻意地突凸于深凹的龛形画面,在阳光照射下,分外醒目。这种让顽石风动起来的造型雕刻手法,从爱琴海边到丝绸之路起点,一脉相承。远在2000多年前,波斯人就懂得借坚固山体造势颂扬先贤的雕刻技巧。 

沿途取道看另一处帝王陵墓。它突兀地立在开阔地上,想必从空中俯瞰,也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据说蒙古征服者当年竭尽可能对被征服者的寝陵施以劫掠,所以波斯帝王陵墓垒起的巨石也就有了亘古不移的坚实,顽强地昭示他一生的荣耀。地上热浪蒸腾,远处是坚硬轮廓的山体。千百年前的某一日,可能和今天一样,阳光刺目。蒙古铁骑从远处掩尘而来,与波斯将士奋力厮杀,嘶声震天。血浆流淌,在炙人的阳光下顷刻干涸。沙场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岁月如风,记忆似乎被吹得踪影全无,除了这堆顽石。

一对怀抱幼子的夫妇,漫步在陵墓一侧的庇荫之中。想起途中休息的几分钟,不见了麦克。一个专供路人祈祷的小房门外,摆放着他的一双鞋。这让我似乎对应地领略到些许文明应有的品质。

(十二)

清晨,离开中部最大城市设拉子。途经宏壮的古兰经门,这是该市主要入口,往昔出征将士远行时都须穿过此门,诵着古兰经走向沙场。不同的生存环境,需要强化不同的视觉记忆。无论是首都德黑兰还是其它城市,甚至在看不见什么行人的小镇,街心花园的电线杆上多悬有两伊战争时阵亡者的画像。一些建筑物上随着风向飘动着浸透哀意的黑色旗帜。一个有记忆的民族,一定是活在信仰中,并有信仰地活着。

草坪上,有人围坐在波斯毯上。他们身旁是一尊先知的塑像,浑然大气,石质极好,泛着乳白色光泽,不知是哪位雕塑家的手笔。再往远处,一名男子垫着毛毯,一旁摞放着书本,应该是个工程设计师吧?他冲着镜头,绽开笑容。身边走过的女子,长袍裹身,只露眼脸,故意让友善或是别的什么表情隔住后再让你闻识似的。当猜测她们似乎微笑时,如同获得了泄密的惊异。是不是只有泄密,人们才知世上原还有秘密的存在呢?

(十三)

伊朗中部名城伊斯法罕。该城手工制品举世闻名,曾有“伊斯法罕半天下”之说。入夜,美式快餐店旁街头灯光映射iPhone4S的广告(该手机当时在中国还未上市)。一路走来,每天餐桌上总有红色商标印伊斯兰文的可口可乐,格外醒目。我时时提醒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但还是强烈地感受到:国际局势中,所谓外交,无外乎是智力与韧性的博弈,着实比不上商业交往与渗透,不动声色,静悄悄地往来。物质交流利益分配,最终在历史书中被演绎成了文化,加速了文化的创造与繁荣。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贯通亚欧的丝绸之路,绵延万里,殊不知,这般丰厚文化内涵的代指,用的还是2000年前古代中国一种商品的名称。

入住老皇宫改造成的酒店。满壁舞动细密的波斯图案,游丝绕目灿烂四溢,隐喻着异质文化的神秘符码。宾馆大堂,大家在议论二位国家元首刚刚相继去世,他们分属欧亚两大意识形态阵营。服务台上,排满了各国国旗,五颜六色,看不出有任何政治倾向排序。手机短信彩铃震了一下:国内同行得知我此刻所在,惊复:“伊朗?切保安全”。

(十四)

站在青花瓷铺装的清真寺巨大穹顶下,可以体验到当屏住呼吸时,面对的应是什么样的情景!心中仅存一念——每个国族的文化,无不可冠以“伟大”这两个字。

古老的伊斯兰宗教文化不以像教为传播方式,而是将眼见的各色自然形态绘制编织成缠绕在一起图案,任其铺张。由衣饰、首饰,器具,一直到墙面、天顶,不放过空间中任何一个立面或是平面,最后索性将地面也铺满。国王俯身,也会同匍匐的臣民一样,看见整个大地都如他心中所期望的那样,充满不可思议的美丽和不可企及的神性——波斯地毯因此饮誉。想一想,将满目丝织的波斯图案摆在足下,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奢华!若以今日虚荣心度量富有,没一块波斯地毯,真的,离奢华还远着呢。

在许多场景中,这样的画面随处可见:富足的男人和女人身着长袍侧首扭腰,优雅华贵,美酒蔬果和牛羊围着拨琴的主人和起舞的美女,华丽的宫殿,青翠的草地。最后都被描绘在墙壁上屏风上,或是手工打制的纯银挂盘中。

(十五)

伊朗美食不记下一笔简直是不可能的。麦克称伊朗米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此言不虚。还有一种和中国西北形状相似且发音也相同的主食——“馕”,十分可口。我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份主食当年到底是由东向西传来,还是由西往东传去的。每逢端上此道主食,似乎感染上一丝乡情,大伙总呼再来一份。吃自选更有意思,大伙托着盘子堆足了份量,一阵狂扫,当再抬头立腰时,才见侍者托着一碟碟一盘盘的大菜列队走来。哇!正餐才刚刚开始。说是自选,人家是客气,你得要有礼仪上的理解才是。望着盘中整串焦嫩的牛羊肉和许多叫不上名(或是问后也马上忘了)的佳肴,同桌笑言:终于找到足球场上打不赢伊朗人的原因了。身旁的麦克和他的邻桌同胞正大快朵颐,津津有味,腹部起伏十分舒展。看来,想在餐桌上通过食量挽回足球失却国人颜面的想法,只得作罢。

行程满满,早行须早起。电视播有麦加朝觐信众如巨流涌动的实况。待揉眼再看,周身像是也有了拥夹着的闷热。窗外,清真寺穹顶尖和每一层的灯光,烘出柔和的光带,仿佛《一千零一夜》的画面。清晨天幕也现出蓝宝石般的浓纯。四周飘来祈祷吟诵,细听,麦克风又将声音传远了,飘着一种要从你的精神中攫去什么的穿透力。

想起伊朗在文学电影中的成就,在物理学上取得的进步,你会自然地联想到现代人文与科技成果与传统社会风俗间存在的差异,它们与文明进程到底存有何种关系,你一时很难做出合乎情理的推论。德黑兰街头公交车仍以性别区分前后座次,学校大多男女分校施教;赫居古桥旁裹着黑袍的青年女子们嬉笑追逐,伊朗小伙子与我们交谈几乎没停过打趣……

(十六)

德黑兰市北端,横亘着稀稀白雪覆盖山顶的厄尔布尔士山脉,山的那一边往北是里海。老皇宫旁,竖着一面红白绿色国旗(常见伊朗城市中多处悬挂国旗),不曾见过的巨幅,和着微风绕过来缠过去,柔柔地有些妩媚。街边拐角处,一些重要机构都设了高于墙体的岗哨小楼,荷枪士兵,裤腿细瘦,有时一条腿绕着另一条立着的腿。游离的眼神与路人对视做一些有分寸的交流。在政教合一的国家,宗教信众们的单色长袍,显然比花哨的军服更让人肃然。我有些诧异,为何哨兵不选用像导游麦克这样体重达100公斤的魁梧体格呢?别说持枪,就是瞪上一眼,呵呵,足可吓你倒退两步呢。

文明古国讲究礼数和对优雅生活把玩的余韵,还可以从他们今时日常生活中窥见。传统茶室中朋友围坐,衣着考究、举止文雅,轻言细语,没见有捂着手机扯着嗓子开大会做报告似的场景。玻璃杯中的红茶晶莹沉着色如玛瑙,一旁放着波萝汁浸透了的冰糖,印有波斯图案洁净的桌布,将这一切温顺地调合起来。

大巴扎的小金店,金灿灿晃眼,你的目光不知应盯住哪件饰物。店主,一个蓄着美髯的俊俏小伙子,淡淡香水味,并未让人生厌——金店少不了这种幽香。他依在柜台边用小刀削着黄瓜,状如豆粒,一刀一刀翻转着切削,好似加工小刀手柄上的纹饰,又像是女人在修剪美甲,十分专心。盘子要盛满了,却并不在意顾客光临的身影。店主一定以为,每日享受午餐理应与每日数点钱币同样重要,谁说不是这样呢?

传统的脉息在当代生活中须得时时呵护,才能闪烁与勃动。任何一个国族的生存方式理应被尊重;同样,任何一个国族都不应自恃历史悠长文化深厚在被欣赏被尊重中自我陶醉。

(十七)

飞机驶离德黑兰这座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我想起前一天乘伊朗国内航班从伊斯法罕返回德黑兰即将降落时,麦克叨叨不停:“德黑兰到了,德黑兰到了,我是首都的儿子……”望着他只着短衫额上还沁有汗珠的样子,嗯,这一定是真的。

舷窗下,德黑兰初冬的阳光,被大片排列齐整望不到边的房舍挤成了暖色的方块形状,一块挨着另一块,一片连着另一片,融在远方地平线。褐色季节,一时,辨不清哪个方向应是古代通向东方的丝绸之路。

清真寺穹顶上太阳映出的光斑,一闪一闪,像儿时持小镜片逼射远处人眼似的。真的,我很想知道,春天,这儿会是什么景色。


2012.02.27定稿于武昌昙华林






注:201112月,本人随“彩绘丝路——中国当代著名美术家丝绸之路万里行大型文化交流活动”第三次国外段采风考察团赴伊朗、印度、尼泊尔写生考察。完成中国画创作《东土梵音》。本文为采风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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